这话说得并不十分漂亮,可令柔慌忙之间也只能说出这一句来,幸而赵彧确实没打算计较。“起来吧,都起来!本没什么事情,你们都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?”
赵彧亲手去扶令柔,将她引到他身边坐着。
经历了这么一遭,本就不爱同赵彧说话的令柔就更加沉默,甚至还主动起身为他布菜。
赵彧挑眉,盯着她动作,本以为她冒失鲁莽,做不好这精细活计,却不想她颇有章法,由内及外、先热后冷,倒是做得有模有样。也对,那两个嬷嬷来府里时应当是教过她这些的。
看着她忙活半天自己也还没吃上一口,赵彧适时停了食箸,适应她坐下自己吃。令柔此时也难得听话,坐下老实吃,身边另有宫女如方才她给皇帝布菜一般给她布菜。
一边吃着,耳边当年孙嬷嬷的话就越清晰。
“侧妃,服侍伺候丈夫是妾妃份内的事情,您一定须得恭敬得体,无论身边有没有旁人外人盯着,都要坚持着规矩体统。”
她那时还不服气,反唇相讥道:“我嫁的是皇室皇子,身边侍从无数。我侍奉的既不周到,也不妥帖,为什么偏偏要我来做?伺候得不好岂不是委屈了天横贵胄?”
孙嬷嬷呵笑一声:“那您就更要学好规矩了,到时若有展翅摆尾那一天,也省得在旁人面前丢了颜面。殿下是有下仆们照顾,可您也是殿下的众多侍从之一,只不过身份较之其他更高而已。甚至有您在的时候,还轮不到旁人服侍殿下,还请您尽量亲力亲为才是!”
令柔难得安静吃着,一言不发,旁人给她夹来什么就吃什么,皇帝问什么话她就回答什么,自己没有一点意见。赵彧看着心里沉郁,想逗她开心,却又碍着身旁这些人不知如何开口。
好容易吃完了这一餐,令柔又被引去沐浴,沐浴后被裹成茧子送到皇帝跟前。
赵彧看了就忍不住笑,亲手剥开她外壳,看到内里□□,诧异道:“你不是不想行事?”
令柔蔫蔫地、一板一眼说:“臣妾服侍您本就是应尽的职责,哪有想不想的资格呢?”
赵彧用两指捏住她双颊,迫得她不得不丢了那副木偶面孔,又肃言问:“说实话,外人都被屏退,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。”
令柔探出帷幕,左看右看,确信是真的没旁人了,才大吐苦水:“方才助我洗浴的宫女们,左一句右一句地夸我好福气,又要教我如何伺候,还点评我产后没恢复好,没法让陛下尽兴。”
“哪里没恢复好?”赵彧听了这话就心急,那些御医们不是说还算顺利吗,怎么还遗留下什么毛病呢?
令柔瞪大眼睛惊呼:“这不是重点!”说完又担心自己声音太大让外头听到,压低声音说:“左右就是些妇人隐疾,太医们也没骗你,那是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的。”
听了没事,赵彧才放心,又顺着令柔思路说:“你将那几个对你出言不逊的宫女指出来,每个掌嘴二十,看她们还敢不敢多言!”
掌嘴?令柔被吓一跳,不明白怎么那些人说几句就要掌她们嘴了,从前庆和帝再憎恨她,也只是斥骂又派人教导,那样严厉刻薄的帝王都没让人掌嘴呢!
她摇头,小声辩解道:“水雾里看不清人脸,是谁说的我都记不清了。”
赵彧眼神温和,将她抱在怀里,手掌搁在她后脑上安抚着,说:“你何须替她们遮掩?做错事情说错话就让她们安心受罚就是。”
令柔不管他怎么说,始终坚持己见:“那也不要她们因为我,因为这事受罚。我分辨得清楚,她们都是没有坏心的,我不爱听是我的问题,不是她们这些说话的人有错。”
赵彧无奈,捧起她脸颊,这一处刚和发尾挨着,粘连些水汽,他小心拂去,说话间手下动作也没停,一直在那处徘徊着。
“那你也别因为她们多嘴就改变自己打算,虫豸而已,哪有你自己的心思重要?”
令柔不服气,顶嘴道:“世人都说你是仁慈君主,你的仁慈就是将他人视作是虫豸吗?”她这半年里一直待在施觉寺里,但也隐约听说些传闻,可见这名声传得有多远多深!
“是又如何?”赵彧反问:“朕虽没将他们当回事,却也从不故意欺辱,有功便赏,有错便罚,这还不够吗?若这都不算是仁善宽和,那么将虫豸随意踩死、用水冲破窝穴的那些就称得上是罪恶滔天了。”
令柔想同他好好说,说本来就不该将人视作蝼蚁对待,又觉得这思想对一个帝王来说过于可笑了。于是将这争执压下,又重新说起方才的问题:“我做不到不在意旁人,一个人活在世上,他存在过的轨迹、发出的声音让我看到、听到了,那我自然就会做出回应,怎么能不受别人影响呢?”
赵彧头疼,也找到了些许令柔如此受外界流言影响的原因。她就是这样一个人,旁的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在意,别说是活生生的人,就是一草一木她都怜惜。
流言舆论,在他看来都是些止于智者的东西,只有蠢物才会相信,只有心怀不轨的乱臣才会散播。敢舞到他面前来的直接杀了,隐于暗处的就等着他们自己作死便罢,实在没必要像令柔一样,将自己憋闷出心疾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