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时初刻,雪愈发大了,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中,各处里坊之中些许灯光散发着淡淡的光晕,在风雪之中看不真切。所幸无风,大雪簌簌落下,天地清宁。程务挺与王玄策站在兴安门城楼之下,看着风雪茫茫之中的街巷、宫墙,静立无言。视线难及之处,一阵马蹄声踏碎雪夜静寂。须臾,一队骑兵裹挟着风雪疾驰而至,到了面前方才止步,数十匹战马整齐划一,气势汹汹。两人赶紧从城楼下避雪之处走出,上前单膝跪在雪地里:“参见大帅!”房俊从马背之上飞身而下,淡然道:“免礼!入内说话。”脚步不停,直接走进城下一处值房。程、王二人紧随而入。此处值房是平素检查出入城门人员的兵卒居住,装饰简陋,只在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木桌。房俊坐在桌旁凳子上,问道:“情形如何?”两人肃立于前,程务挺道:“直至当下,一切正常,未曾发现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。”王玄策则上前,给房俊斟了一杯热茶。房俊呷了一口茶水,蹙眉道:“可‘百骑司’那边已经传来消息,多位宗室消失无踪,李神符也久未露面,足以证明他们已经开始行动。”程务挺摇摇头道:“那肯定未走这兴安门,由此向南直至延喜门,末将早已安排左金吾卫兵卒来回巡逻,更亲自坐镇此处,那些人绝无可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。”出城最便捷便是东侧的兴安门、以及西侧的芳林门,程务挺坐镇此处兴安门,孙仁师坐镇芳林门,两处皆未发现李神符等人踪迹,那么……“丹凤门、延政门可有派人盯着?”为筹建大明宫,故而在长安城北墙修建城门,作为大明宫的正门,如今正在扩建,初步拟定五门道,乃历代帝都城门之最高规格,建成之后极其宏伟堂皇。又在东侧翊善坊修建延政门,以作建造宫阙之工匠往来出入之用……王玄策接口道:“之前末将一直在这两处城门监督,听闻大帅召见这才赶来,那边仍留下数百人严守门阙。”房俊微微沉吟,摇摇头,道:“既然这几处城门都无异常,那就只能是走景耀门的水门了。”景耀门在安定、修德两坊之间,有永安渠穿门而过,设有水门,白日开启、夜晚关闭,既然现在是关闭状态,就意味着并无兵卒往来盘查,只需收买守门校尉,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自由出入。程务挺忙道:“那末将马上赶过去!”“不必,都这个时候了,该出城早已出城了。玄武门由王方翼把守,那些人绝无可能买通,至于至德门……李安俨这厮有问题。”房俊微微眯着眼睛,心念电转,已经将贼人入宫的路径捋清楚。“是否要通知宫内?”“不必了,”房俊面容淡然,喝了口茶水,道:“宫内早已有所布置,那不是吾等之防御范围,不能越俎代庖。”程务挺与王玄策都松了口气。虽然当下局势紧张,叛乱就在眉睫之间,甚至贼人可能已经潜入太极宫或者东宫,但看着房俊稳若泰山、不动声色的坐在这里,就让人感到心安。“那吾等现在做什么?”“什么也不许做,等着就好。”房俊好整以暇:“等着东宫内战斗打响,咱们便出兴安门、入至德门,赶赴东宫救援太子殿下。”程、王二人微微一愣,心中大惑不解:入宫救驾,难道不是救援陛下么?先行去救援太子又算是怎么回事?难道有关于皇后与大帅之间的绯闻皆乃属实,大帅是想等着陛下那边出现什么意外,然后扶保太子登基,做一回“大唐吕不韦”?两人抿着嘴,默契的互视一眼,都看出对方的想法与自己差不多……房俊没注意这两人眉来眼去,下令道:“派人沿着兴安门大街由南至北每隔三十步设置一个哨位,密切关注东宫内的动静,一旦发现不对,马上出兴安门、入至德门,护佑东宫!”“喏!”两人不敢再胡思乱想,赶紧领命,继而向下传达命令。风雪之中,李安俨看着自至德门鱼贯而入的李神符等人,面沉似水。李神符行至近前,拱手感慨道:“将军乃隐太子旧部,时隔多年仍旧不改忠心,实在令人钦佩。当今陛下昏聩桀骜、亲奸佞而远贤臣,吾等不能坐视李唐江山在其手中毁于一旦,今日所幸与将军联手,丁当缔造伟业、改天换日!”李安俨却不为所动,他所求不是什么丰功伟业,更不是什么功名利禄,只是为了回报当初李建成的知遇之恩,全了那一份君臣之义,如此而已。沉声道:“却不知诸位是只身而来,亦或有甲士随同?”李思暕对他的态度略有不满,冷哼一声,道:“自然有甲士相随,吾等虽然借助将军之力进入东宫,却不会让将军孤军奋战。”,!且不说李安俨能够控制多少东宫禁卫,就算整个东宫都在其控制之下,也绝无可能让其拼尽全力——功劳都是李安俨一个人的,事成之后又该如何论功行赏?总不能好处都被李安俨一个人得了吧?李安俨面色严肃,问道:“甲士几何,如今何处?”“足有两千人,皆乃精锐死士,就在至德门外西内苑的山林之中,只需一声号令,即可便能杀入东宫。”李唐建国,宗室是出了大力的,诸多李氏子弟充军参战、冲锋在前,不少人马革裹尸、战死沙场,但凡活下来的都是军中一方将校,即便退出军队,也有家兵、部曲无数,虽然在李元景攻打玄武门一战之中折损甚多,但剩下来的也不少。凑齐三两千精锐并不难。李安俨却蹙眉:“先前议定之计划,并无此项!”之前的计划很是简洁,只需等到太极宫那边传来讯息,这边便骤然发动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丽正殿、俘获皇后与太子,然后攻入太极宫,在李承乾灵前逼迫太子签署禅位诏书,通传内外、昭告天下,成就既定之事实,则所有人都只能俯首称臣。根本不需大规模的军队,毕竟相比于皇宫内的禁卫、皇宫外的左右金吾卫、左右领军卫,一旦开始大规模的战斗多少人都是白给。此战在于一个“快”字,在各方尚未反应之前便直捣要害、一举抵定大局。最忌讳自作主张、平生枝节。一旦出现意外导致局势拖延,基本上就意味着失败……一众宗室诸王脸色都不好看,不过此番举事的过程之中李安俨最为重要,故而即便不满,却也都忍着。李思暕道:“人手多一些,成事的概率自然增多几分,毕竟咱们干的可是绝无回头路的大事。”李安俨哼了一声:“你以为西内苑山林莽莽、河流密布,就是一个安全的藏兵所在了?说不定现在你们那些所谓的死士已经被‘百骑司’与金吾卫的斥候发现,变成了死尸。”李思暕瞪眼:“你……”“行了行了,这等时候吵什么架?”李神符安抚两人:“事已至此,争论这些并无用处,一切听从李将军号令行事,任何人不得违背!”对于李神符,李安俨是尊敬的,躬身施礼:“非是末将不通情理,实在是兹事体大,不得不剪除所有隐患。但郡王所言不差,事已至此,相互埋怨指责毫无用处,只能尽心竭力做到最好。”李神符点点头,上前两步,拍拍李安俨的肩膀:“有劳将军了,事成之后论功行赏,将军当为首功!”言罢,转头看着风雪之中阴沉安静的东宫,心中一片火热:“太宗皇帝当初将此间杀得人头滚滚、血流成河,可曾想过有朝一日,他所抢夺的皇位会由此失去?世事轮回,报应不爽啊!”李安俨没那么多的感慨,该感慨的东西他早就在多年之前感慨过了,此时心如止水,淡然道:“还请诸位入殿内暂歇吧,虽然左近皆乃吾之心腹,可万一走露消息,大事不妙。”他所控制的区域就在至德门内,再往南越是靠近丽正殿,他的控制力就越弱,万一尚未举事便被发现李神符等人之行踪,导致功亏一篑,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……李思暕被他一番话说的心里七上八下,也担心那些死士,遂问道:“却不知那些死士要如何安排?”李君羡想了想,道:“不断派人前往联系,每隔一刻钟回报一次,若等到开战之时尚未泄露行藏,则马上命其自至德门入宫襄助一臂之力,若期间被察觉行踪,则吾等不必等待太极宫的消息,马上攻陷丽正殿,胁迫太子之后杀入太极宫!”此等大事,自然要杀伐果断,宁可做错、不可拖延,去做了尚有几分成功之概率,可一旦拖延战机,必是万劫不复之境地。:()天唐锦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