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雎是个合格的政治大佬,有大胆猜测、小心求证的精神。经过他的吩咐调度,一份翔实的资料到手,证明了五百零四年前,风月宗宗主司徒月的确是闭关了一整年。而在闭关之后,她紧跟着就消失了三年,再回来时,就带了三岁的白兀术。这些信息,一笔笔,都记录得清清楚楚。陆玄显得有些震惊:“秦国朝廷不会连司徒月哪天来姨妈都有记录存档吧!”范雎神情淡淡的:“商君执掌秦国以来,朝廷对秦国江湖的监控比从前任何时代都严密。”“像司徒月这样的一宗之主,每一年的信息当然都有备案。”“但老夫所能看见的,也就仅限于此了。”“至于你所说的,即便有所记录,恐怕也只有商君可以看见了。”陆玄点点头,就连秦国朝廷的官方记录,都没有提及司徒月的神念记忆里,她和白蹇如胶似漆的那段相处光阴。所以这也就意味着白蹇的确么有说谎,司徒月刻骨铭心的记忆,只是源自于她身中的一道幻术而已!至于究竟是谁,趁司徒月闭关之时做了那大奸大恶之事,实在已经无从考证。范雎邀请白蹇去安平山上坐坐,遭到了拒绝。“你不久前和尉缭联手,跟卫鞅打的那一架,我在下面看见了。”“你今日来找我,不必多说,我也知道你的目的。”“无论你问我多少次,老夫都只有一个回答——不参与!”“你今天既然能找到我,那商君殿的人想来也一直知道老夫的存在。”“老夫的寿元不算长了,这咸阳城的热闹,老夫凑不起!”“今日之后,我就要离开咸阳了,你从此不必再来找我!”以白蹇的实力和地位,他如果不想,纵然是以范雎太学院长的地位之重、天人四重楼的境界之高,也绝不可能强迫。看见白蹇的态度坚决至此,范雎也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,并且感到一丝抱歉。若非是自己的打扰,白蹇也不必搬离。他还想说些什么,被白蹇摆摆手打断:“迟早的事情罢了。”陆玄和范雎离开的时候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两人此时都有些丧眉耷眼,范雎应该是为了失去一个对抗商君的助力,而陆玄大概是为了自己给自己的冠姓权。“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,姓陆姓玄,本没什么大不了的,玄陆道长不必心有挂碍。”陆玄瞥了一眼范雎,心中暗暗发誓,此生此世,再也不能拿自己多灾多难的名字做赌注了。回到安平山上时,天色已经清明,除了卧在床上的白兀术,其他人都已经起床做起早功。看见陆玄和范雎从山下走来,几人都迎了上去,面露浓重的求知欲。阿星和阿月迫不及待的开口。“师父!陆道长!怎么样了?!”“他打算何时来认领儿子啊!”“他可有悔过之心?!”“白蹇这个负心汉是否已经追悔莫及!”“后悔?后悔有用,还要官府做什么!”“师父和陆道长想必已经将这负心人正法了吧!”眼看群情激奋之下,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被说了出来,陆玄和范雎制止了他们的瞎掰,将情况告知几人。果然引起了死寂的效果,良久,年纪最轻的阿星阿月先开了口。“骗人的吧”“怎么可能”阿月的眸中甚至泛起泪光:“司徒月惦记了几百年的爱”“真的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?”阿星看了看阿月,又张了张嘴,表情惊愕到无以复加,却只字不能说出口。陆玄和范雎对视一眼,并不意外。这个结果当然对未经人事的两个小家伙,冲击更大一点。屋里忽然发出响动,白兀术不知何时拄着个拐杖,出现在了门前。他的眼眸在轻轻颤抖,嘴巴微张,像是努力组织了几次,却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。所有人都在望着他,目光交汇中,同情有之,关切有之,叹惋有之,平静而不带任何评判色彩者也有之。他到底没有说话,拄着拐杖艰难的转过了身,一步一步,重新躺回了床上。五天之后,他走出屋里,向陆玄几人告辞。“其实如果你愿意,安平山是欢迎你常住的。”嬴坤作为弟子代表说道。“多谢了,但,不了”白兀术郑重地行了个江湖礼,没有多说话,转身下了安平山。几个弟子,尤其是阿星阿月,望着他的背影,目光中充满关切。阿星抱怨般地向陆玄说道。“道长,您怎么不留留他!”“白阿术那么可怜”陆玄瞥了阿星一眼,像是悠悠地叹了口气:“怎么留?”“你连他的名字都已经叫不出口了”没法留。起初的时候,他还可以携着自己救了白兀术的命的恩情,厚着脸皮把他留在山上,给他强行找爸爸。能找到爸爸,虽然未必是什么好事,但也算不上太坏。可如今这个情况,这个局面,对于白兀术来说,不仅爸爸是没了,生活的目标和意义,也算是崩塌了!在白兀术的人生之中,两百年的风月宗光阴如同梦魇,两百年的逃亡岁月浑浑噩噩,只有最近这一百年里图谋复仇的人生,才像是有血有肉,而如今也已经崩为虚无。因为一场幻梦而病态的母亲已经死去,生父更不知是何人,五百年的光阴如同断桥之下的一溪死水,没有任何一段值得留恋。白兀术的人生,是一堆废墟,是一场悲剧。酿成这场悲剧的,是司徒月,是白蹇,是安平山。但司徒月只是因为一次无心的触怒,而一生走不出那场绝情的幻梦。白蹇有天人不可触怒的威严,所以给口无遮拦的司徒月一场惩戒。安平山有自己的立场,只是在无意之间,戳开了笼罩白兀术人生的面纱。没有人真的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大错。可所谓悲剧的格式,正是人人都情有可原,但谁都不曾正确。:()贫道的人生,一眼望不到头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