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修的声音在潮湿的巷子里回荡,像一片被浸过水的黄纸,又薄又脆。
他伸手拨弄着墙上垂落的藤蔓,指尖碾过一片枯黄的叶子:“象生城外的那条河,本名‘浊浪河’,听起来就不怎么吉利。
河水源自北边的群山,早年那个地方土地贫瘠,百姓们只能在河边开垦出巴掌大的田地,靠河泥的肥力勉强糊口。
虽说河水每年都会泛滥,但退潮后留下的淤泥里总能长出些茂盛的庄稼,一来二去,大家也就习惯了,浊浪河也是象生城如今的母亲河,护城河。”
不过,与其说这称呼单纯源于它对居民的孕育之恩,倒不如说是时不时泛滥,在面对它那肆虐的洪水时,人们试图以“母亲”之名唤起它的慈爱。
毕竟,当那大河之水如从天而降般汹涌奔腾而来时,任谁都会下意识地喊出那句“俺的娘嘞”。
他忽然轻笑一声,指尖用力捏碎手里的枯叶,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。
“你们没见过汛期的河面吧?浊浪排空时,整座城都在震颤,百姓们无能为力,只能跪在泥水里磕头,喊着‘河神息怒’‘母亲慈悲’,可那翻涌的浪头哪里听得懂人话?该冲垮的屋子照样冲垮,该卷走的人照样卷走。
这象生城的居民死的时候,就是因为这个洪水,之所以如此多的人死亡,是因为闵枭命人改动了河道,在堤岸上凿了几个大洞,故意打开的缺口,原本肆虐的区域扩大了。。。。。。又选在往日不发洪水的时间深夜泄洪。”
正修忽然抬头,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映着那天的冷雨,“那天还是河神祭,百姓刚把三牲抬上祭坛,晚上河水就漫过了屋顶。”
深夜泄洪……他们根本不给人逃生的机会。
那个暴雨如注的深夜,河的堤岸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浑浊的浪头裹着断裂的树干轰然拍碎青石栏杆,如同挣脱锁链的饕餮张开巨口。
无数百姓在睡梦中被冰冷的洪水卷走,他们绝望的哭喊混着震天动地的水声,化作无数苍白的手臂在浊浪中沉浮。
暴涨的河水漫过屋檐,将整座村庄吞噬成泽国,漂浮的尸体与家畜、农具纠缠在一起,在漩涡中打着转沉入河底。
那些不会水的人,先是被浪头拍进水里,灌一肚子泥浆,然后四肢乱划,想抓住点什么,却只能摸到同样在挣扎的活人。
风如拔山怒,雨如决河倾。
最后,腐臭的气息随着洪水蔓延,瘟疫如同附骨之疽般在幸存者中肆虐,街头巷尾堆满来不及掩埋的尸体,乌鸦在阴云密布的天空盘旋,啄食着肿胀的尸首。
溺死是很痛苦的,刚开始是呛水,鼻腔和喉咙像被火烧,接着胸腔里像压了块万斤巨石,喘不上气。
四肢渐渐没了力气,只能任由水流拖着你往下沉,耳边是嗡嗡的响声,眼前越来越黑,偶尔能看见水面上破碎的月光,还有漂浮的尸体……
等到肺里的空气耗尽,就会觉得冷,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。
然后眼前会出现幻觉,有的人看见家人在岸边招手,有的人看见金光闪闪的大道……
其实都是骗自己的,下一刻,喉咙就会被水灌爆,五脏六腑都像被绞碎了,最后连疼都感觉不到,只剩下一片混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