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她立刻点头应允,长揖拜谢刘坊长。
要说刘坊长也真是惜才,当下就安排人手带花半夏去办理入宫就职的手续,好像生怕慢一点就会让她给跑了似的。
*
更深夜静,繁星满天,康乐坊东南角僻静的小院内,螭奴独自躺在床上,怔望着大红的帐顶出神。
那他幻想有一双秋水明眸正含笑看着他。
它们时而澄澈明净,时而柔光潋滟,时而含情脉脉,时而又妩媚灵动,仿佛盈盈秋水,璀璨明珠,又像天上的星子,叫他渴望而不可及。
自从花半夏进宫以后,葛荣便劝他回永宁坊居住。
那里显然比康乐坊更舒适,也更安全。
但他如何舍得离开这里?
除此以外,他更害怕花半夏哪天突然回来,自己会错过与她相逢。
局势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。
如今的他几乎去得了任何地方,唯独进宫不行。
进宫不行……呵,黑暗中,男人唇边浮起一个嘲讽的弧度。
想当年,他也曾是那高墙之内最耀眼的明珠。
父亲的期望,母亲的野心,无数赞誉……从小便加诸于身。
自懂事起,他的举手投足、一颦一笑都在努力活成世人想要的样子。
积年累月下来,他都已经快忘记了自己是谁。
他太熟悉周围人看他的眼光:艳羡的,赞赏的,嫉妒的,算计的,仰慕的,觊觎的……无论哪一种,都不是他想要的。
因为他知道,他们看到的只是那个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,而不是他裴璟霄。
假如不出意外,他本可继续陪他们演下去,最终一步步活成自己的宿命。
直到去年春猎那日,一切戛然而止。
再次睁开眼,他看到的便是那对杏圆的眼眸:清澈,明亮,黑白分明,散发着善意和怜惜。
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光,却如此温柔,美丽,动人心魄。
那一刻,从前的裴璟霄死了,而他——螭奴——重获新生。
轻轻合上眼,寂静黑夜中,他听见自己的喃喃低语。
“花半夏”三字如花火般明艳、灼烫,一字字烙在他心口。
连日来,当白日的喧嚣归于宁静,他心里便不停叫嚣着那个名字,直到吵得他心口开始隐隐作痛。
翌日天光破晓,螭奴在巷口买了十斤精肉,随即独自出城,直奔南山那间茅屋。
最近一直都是霍准定时给段庆臣和阿花送食送水。
每次去时,霍准身上会携一种特殊气味的药草,是花半夏临走前特地交代的,阿花可凭此认出自己人。
但今日螭奴决定由他亲自前往。
大山深处,孤零零的茅屋跟前,看着从前的“宿敌”埋着头在地上狼吞虎咽,螭奴心里生出某种诡异的满足。
这番景象若是换作从前,他定然嫌弃无比,此时却因为对某个人的思念,越看阿花,越莫名觉得它顺眼。
这头蠢豹子,多少还是有一点用处。
回城时路过东市,街头巷尾熙熙攘攘,人声鼎沸。
他不禁又想起了花半夏,起先因为他的身份,后来是接连不断的通缉、暗杀,他们两人甚至未曾一起真正悠悠闲闲地逛过街。
“梨子冰糖,清甜不上火的梨子冰糖——”
他的思绪被沿街的叫卖声打断,不由脚步一滞,脑中闪过去年重伤时花半夏喂他喝药的情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