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格来说,这些年轻人都是他的直属下属——他们的档案可都还挂在侨联呢。
听完众人七嘴八舌的担忧,张持安心里明镜似的。这份节礼确实丰厚得离奇,连他都觉得意外。想到自家还收到两份,毕竟妹妹张持宁也在咖啡馆工作。
想到一个可能,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“既然苏同志愿意给,大家就安心收下。”张持安环视着这些冻得脸颊通红的年轻人,“华侨爱国,讲的是情义。当年陈庚先生捐飞机大炮,可曾计较过银钱?”
聂明远注意到,今日能来的人,果然都是像他这样成分特殊、家境困难的。有人搓着满是冻疮的手小声嘀咕:“可这节礼。。。。。。咱们店两个月的流水都不够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我们就是。。。。。。收得心里不踏实。”聂明远接过话头,声音里透着诚恳。
张持安放下茶杯,“苏同志很满意大家的工作,就是想让你们过个好年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你们要实在过意不去,开年更努力工作就是。”
话题很快转到店里值守的事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争着要留下来看店。
“都回吧。”张持安摆摆手,“苏同志从国外运回来一套警报系统,昨儿个夜里就装好了,以后店里不用留人值守。”
众人散去时,聂明远又折返回来。“主任,我想当面谢谢苏同志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那得等开年了。”张持安看了眼腕表,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九点,“苏同志要去首都,这会儿。。。。。。应该已经在火车上了。”
二十小时的绿铁皮火车在铁轨上摇晃前行,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在冬夜里格外清脆。
莉莉躺在卧铺上,倒也不算难熬。列车员哐哐敲门喊到站时,外头天还黑着呢。
清晨六点的首都站台呵气成霜,莉莉裹紧羊绒大衣,拖着皮箱逆着春运的人潮往外走。出站口铁栅栏外,接站牌密密麻麻连成一片。
忽然,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嘈杂:“苏小姐,这里!”循声望去,一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中年女士正用力挥动着硬壳接站牌——“百汇”二字在灯光下格外显眼。
“苏小姐是吧?我是李管家。”她利落地接过皮箱,动作娴熟得像是重复了千百次,“路上辛苦了,先吃点热乎的。”说着递过来一个铝制饭盒,掀开盖子时还冒着热气,“国营老店特供的肉包子,皮薄馅大,您先垫垫。”
轿车驶过前门大街时,东方的天际刚泛起蟹壳青。晨光中的京城展现出与上海截然不同的气韵:青灰色城墙垛口堆着残雪,国营早点铺蒸腾的白雾里,裹着军大衣的人们捧着搪瓷碗蹲在条凳上吸溜炒肝,戴雷锋帽的大爷们骑着二八杠穿梭往来。
远处,驴车拉着蜂窝煤慢悠悠地晃过结了冰的胡同,车轱辘在雪地上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。
北国冬日的风情就这样在车窗外徐徐展开。
“咱们百汇饭店就在王府井金鱼胡同,”李管家指着远处一片飞檐翘角的建筑群,“前清贝勒爷的宅子改的,一砖一瓦都有讲究。”
车子碾着积雪拐进胡同。
朱红大门吱呀打开时,莉莉恍惚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。抄手游廊挂着冰凌,庭院里的树木枝条上凝着雾凇。
这景象让她想起大启忠勇侯府的宅院,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披上了冬装——飞檐上的脊兽戴着雪帽,石阶上铺着厚厚的雪毯,连石灯笼里都盛满了新雪。
推开套房的雕花木门,暖气扑面而来。李管家利落地拉开厚重的墨绿色丝绒窗帘,故宫角楼的金顶恰好跃入眼帘。覆着薄雪的琉璃瓦在朝阳的照射下流转着碎金般的光泽,远处景山的万春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
“您先好好休息,”李管家将黄铜钥匙轻轻放在八仙桌上,“有什么需要就拉这个铃铛。”她指了指床边垂着的丝绦,“要说北京的冷啊,倒是爽利得很。不像上海那种阴湿往骨头缝里钻的冷,这儿的风都带着冰糖葫芦的脆生劲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