莉莉余光瞥见张持安正襟危坐的样子,心里暗自吐槽,把华侨子女安排在第一个面试,这种安排实在太刻意了。
“歹势啦,阮会赶紧拿抹布来拭。。。”姑娘突然卡壳,手指开始不自觉地绞着辫梢。
莉莉用英语截住冷场:“如果客人因此发火呢?”
“我会说这杯算我的。。。”李秀兰下意识切换成英语,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涨红了脸。窗外北风突然撞碎在玻璃上,风声穿过窗缝,莉莉在记录本上重重划了道横线,墨水在纸上晕开一片。
接下来的面试更像是一场荒诞剧,沪语与各地方言在空气中浮沉交织。
苏联专家楼的小礼堂里,一个兵团青年正用浓重的东北口音背诵阿尔巴尼亚语录——本该用法语问候的环节,他却突然挺直腰板,用沙哑的嗓音吼起了《国际歌》,脖颈上的青筋随着音调一起颤抖。
笔试成绩最高的面试者,在实操环节因手抖得摔了三个茶碗,瓷片在地上迸溅的声音让莉莉脑袋疼。
最离谱的是那个自称越南归侨之子的男青年。他流畅地用五国语言问好,却在莉莉要求他模拟为女顾客端咖啡时,梗着脖子憋出一句:“男女授受不亲!”——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,让莉莉差点把钢笔捏成两截。
她深吸一口气,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评委桌,沉闷的敲击声在空荡的礼堂里回响。虽然她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,但现在她开始怀疑,这些人到底是怎么通过笔试的?
原本以为李秀兰是靠关系塞进来的,可对比之下,莉莉忽然觉得,至少那个会说闽南语和英语的姑娘,培训一段时间还是能用的。
当门再次被推开时,莉莉发现张持安的手指突然攥紧了钢笔,而刘湘平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。
齐耳短发的女青年站得笔直,藏青色列宁装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团徽。
莉莉低头看见资料上“张持宁”三个字,笔迹工整得近乎刻板。
“俄语题。”张持安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“请朗诵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选段。”
女青年开口的瞬间,莉莉仿佛看见了莫斯科餐厅里摇晃的手风琴。她的俄语带着纯正的莫斯科腔调,每个颤音都像精心调试过的琴弦,在空气中震颤出完美的弧度。
莉莉翻动档案的手顿了顿:“用俄语告知客人餐品的价格。”
女青年对答如流,连报数时的停顿都恰到好处。莉莉点头时,余光看见张持安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,在记录本上写字的力道也轻了许多。
下一位面试者推门进来时,莉莉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略显陈旧的纺织厂工装。资料上“哺乳期”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,格外醒目。莉莉看见她脖颈处未消的妊娠斑,像片凋零的花瓣贴在泛黄的皮肤上。
“说说你的外语基础。”张持安的记录本往后缩了缩,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度。
“高中俄语课,但现在有些记不全了。”女人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。
莉莉用俄语问了几个简单问候,对方的回答都中规中矩。她翻看着资料:“王盛楠,我看你资料上还是纺织厂的在职员工,你为什么要来面试?”
妇女面色突然变得煞白,手指紧紧攥住工装下摆:“怀孕后不能工作,我娘替我顶了半年岗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我们这里是不允许替岗的。”张持安打断她,声音不自觉地严厉起来,“你是想通过招工考试让你母亲来替你吗?而且刚生完孩子你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我能行!”女人急切地打断,声音陡然提高,“我是想让母亲也留在城里!要是能考上这里。。。就能把纺织厂的名额正式转给她。。。”她的语速越来越快,像是生怕被打断,“厂里三班倒我都能扛过来,真的!生孩子不影响的!我已经坐完月子了。。。。。。”她的眼眶突然红了,礼堂里只剩钢笔沙沙写字的声音。
而在最后一份档案摊开时,刘湘平的眉头皱成了川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