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开窗透透气伐?”后视镜里,司机狐疑的眼神扫来。莉莉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,轻轻摇头,但指节却不受控制地将手袋按出深陷的褶痕。
斜阳的余晖正将街边国营理发店的玻璃窗熔成金红色,橱窗里陈列的三色旋转灯柱投下诡谲的光斑,像极了被系统碾碎成光粒时的全息投影。
当轿车终于驶过拥堵路段,莉莉的目光仍死死盯着后视镜里渐远的街景。
她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,试图用概率学来解释刚才的偶遇——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?那个女子的容貌,甚至眉心的美人痣,都与系统的前任宿主一模一样。
作为一个曾经的AI,莉莉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着绝对的自信,她不可能记错那个在全息投影中看过的面容。
“系统,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莉莉在脑海中轻声问道。
系统沉默,只有车载收音机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声在回应她。
“这个位面,真的是随机传送吗?”她再次追问。
系统依旧沉默,没有任何回应。
莉莉望向窗外,黄昏笼罩的街头依旧车水马龙,但此刻在她眼中,这个渐渐熟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而可疑起来。
——
暮秋的日光像把淬了金的梳子,细细密密地梳过弄堂交错的晾衣绳。
莉莉提着鼓鼓囊囊的礼品袋,影子在青石板上碎成摇曳的光斑。她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,眼下泛着的淡淡青黑格外明显——这是她成为人类后第一次彻夜难眠。
系统把她拿捏得死死的,兑换功能运转如常,什么都能正常使用。但只要触及那个神秘女子的话题,系统就开始装死。
为试探虚实,她甚至先用积分兑换了两百万美元。
今早去银行时,那个穿中山装的经理激动得钢笔都拿不稳,当即要派专车送她去见招商办领导,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婉拒脱身。
“同志要喝酸梅汤伐?”巷口老伯的吆喝声惊起几只麻雀,莉莉摇摇头,纸袋里的铁皮盒子随着碰撞发出窸窣轻响。
拐过第三个晾衣竿纵横的岔口时,莉莉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。她驻足凝视弄堂墙上斑驳的“抓革命促生产”标语,褪色的红漆在岁月侵蚀下龟裂成蛛网。穿堂风卷着煤球炉的烟气掠过耳畔,将一缕发丝黏在她沁出汗珠的颈间。
地址上张主任家明明就在侨联小院附近,可这些青砖灰瓦的里弄仿佛会移动的积木,每扇石库门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门楣上清一色钉着“五好家庭”的铁牌,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。
“劳驾问个路。”莉莉走向公用水池旁搓洗衣物的妇女们,牛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请问侨联张主任家怎么走?”
女人们齐刷刷停下手中的活计,塑料盆里的肥皂泡在秋阳下无声破裂,泛着转瞬即逝的虹彩。
有个穿藏青对襟衫的老太太停下捶打被单的动作,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,最后死死黏在纸袋口露出的进口饼干盒上。
老人枯瘦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盘踞的蚯蚓,突然啐出的唾沫混着吴语咒骂刺破空气:“资本家毒草!”
肥皂水随着扬起的棒槌溅到莉莉的小羊皮靴上,在棕褐色皮面上留下几滴浑浊的水痕。
“阿婆癔症又发了!”旁边蓝头巾大婶猛地攥住老太太枯枝般的手腕,搪瓷盆哐当撞上水池边缘。她讪笑着在褪色的围裙上擦手,指节被冷水泡得通红:“同志别见怪,跟我来,张主任家就在前头煤球房转角的二楼。”
转过爬满青苔的巷角时,莉莉敏锐的捕捉到身后压低的吴侬软语。那些议论像沾了蜜的毒针,轻轻刺进空气里:“带了好东西来。。。。。。”“看见没,外国饼干。。。。。。”
声音渐渐被风吹散,却在水池边女人们交换的眼神里生了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