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直到暮色四合,程枫才拖着沾满产妇羊水和血渍的身体,从手术室走出。
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,他在中间的排椅上坐了许久,三两下便喝完了一整瓶手术护士塞给的葡萄糖,才终于感觉到神志和体力一点点回到身体。
从吃中午饭前开始,连着三台手术都是危重产妇。终于结束,程枫的精神和体力也都到了临界点。
缓了好一阵,他才终于有力气拖着身子去浴室冲个澡。程枫将衣服快速脱掉,看着衬衣袖口上的血渍和白色的不明物体,他沉默了几秒,连同手术衣卷成团,全部扔进垃圾桶。
等他再次从浴室走出,顶着湿润的头发打开储物柜,才发现月初放在柜子里的干净衣物都已经被用完。唯独剩下一套几个月前,医院工会组织护运动会时发给大家的衣服。
那套烟灰色的运动装倒也算得上合身,只是在连帽卫衣和袋鼠兜的衬托下,程枫看起来幼态了不少,一眼看去倒像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。
被热水浇透后的程医生从上到下的皮肤都在发红,看了眼手表,已经过了接恩宇的时间。他来不及吹头发,立刻从储物柜的一侧摸出手机,想打个电话给恩宇的幼儿园问问情况。
没想到等待他的,却是7个未接来电和数不清的消息的通知挤满屏幕。
第一条是来自恩宇的幼儿园。
【程医生,我是幼儿园的张老师,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。恩宇在幼儿园受了点伤,不是很严重,园方准备派老师带他去医院。您如果看到消息的话,请尽快联系我们。】
最后一条是安雅发的。
【恩宇幼儿园联系不到你,知道你在手术。我已经和幼儿园的老师见过面了,现在恩宇正在你们医院急诊做检查。如果手术结束看到这条信息的话,尽快打给我。】
消息显示是下午的3点38分,正是他刚开始那个脐带脱垂手术不久。
甚至来不及思考,程枫立刻便向安雅的电话回拨过去。
“恩宇怎么了?”他顾不上寒暄,白着嗓子就喊了出来,“幼儿园老师说他受伤了,伤哪了?严重吗?你现在。。。。。。和他在一起吗?”他紧抓着救命稻草一般,攥着手机的指节已经泛出青白。
“他睡着了。”安雅尽量压低着声音,怕吵醒怀里的恩宇,“额角摔破了,缝了三针,我觉得有点严重。”
他安静地听安雅压低声音讲着恩宇的病情,当听到“缝了三针”时,程枫不由得猛然起身,撞翻手边的葡萄糖空瓶,塑料瓶在地上撞击的脆响回荡在空气中,让程枫心里一惊。
“我们在急诊留观室等你。”
虽然名叫留观室,其实也不过就是急诊大厅里靠南边的一个小房间,里面堪堪并排放了三张床,供那些做了急诊处理又不能及时离开的病患休息观察。
因为已经临近傍晚,部分医生和护士都已经换班结束,留观的轻症患者也都基本回家或者外出吃饭了,房间里就只剩下安雅抱着睡着的恩宇,孤零零地等着程枫的到来。
房间里的日光灯管不时发出“噼啪”的电流声,程枫一路小跑,推门而入时带起的风惊动了墙角的窗帘,惹得正在发呆的安雅一惊,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小身体。
“你来了。”
烟灰色卫衣上是男人五官优越的脸,鼻头的潮红还未褪去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洇开,恍惚间竟与多年前那个夏夜的雷雨夜重叠。安雅突然开始怀念十五岁那个淋雨背她的少年。那个人,好像也长这样。
程枫看安雅抱着熟睡的恩宇靠在病床上,轻声哼着他没听过的小调。
“幼儿园老师说是从滑梯上摔下来,然后碰到了滑梯底部的拐角。“安雅从身边抽出一张CT影像图,递给程枫,“外伤缝了三针,医生担心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会造成颅内损伤,所以还做了个CT看了看。”